李安然升起难以抑制的悲伤。苑主对他淡而深长地一瞟,然后静静地,倚靠在他的肩怀,安静地合上眼,双唇在淡淡地笑。
李安然很诡异地觉得,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唇在笑,他却听到了她内心的叹息。
那是一个秘密。
当她将自己那么轻而温柔地靠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带着一种克制而又满足了的母性的关怀。是他这么多年,极其陌生又极其渴慕的,母性的关怀。
仿似,李安然的肩怀,是她期盼已久的归宿。而她的目光有着许多幽微的倾诉。
到底是为什么,她一定要死。
楚雨燕冲上来,喊“师父”。李安然只觉得心如刀绞,一下子落下泪来。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谜一样死在自己怀里,她到底在告诉自己什么?
那只黑狸突然凄厉地叫了一声,在李安然身边鬼影一样窜下去,转眼消失在花溪涧石中。
楚雨燕慌乱地望着苑主,煞白了脸,颤声道,“我,我师父她,她,她怎么了?”
李安然悲怆道,“她死了。”
楚雨燕惊怖地瞪大眼,瘫坐在地上,不可置信道,“不可能!师父一直都是好好的!她一直都好好的!”
李安然没有说话。
楚雨燕上前疯狂地摇着他,嘴上直问,“我师父她为什么死!她为什么死!为什么会死!”
李安然望着她的眸子,她黑而亮的眸子里攒动着凄凉无助的泪水,缓缓地流了下来。
李安然平静地问她,“令师的名讳是什么?”
楚雨燕茫然地盯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和姐妹们叫她师父,别人,都叫她苑主。”
一个这么美的女人,没有名字?
这时一位白衣女子走了过来,她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身颀长,貌冷艳。她用很平淡的语气对楚雨燕道,“燕儿,师父说了,你既然那么喜欢李公子,在她死后,你就跟李公子去吧。”
楚雨燕哭道,“大师姐!师父她,为什么……”
李安然道,“令师的名讳,不知姑娘可否示下?”
那女子的目光如同空山的烟雨,她凄凉道,“我师父对我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该淹没的尽将淹没,又何必让世人,记得她是谁。”
李安然闻听,心下悲怆,低头注目怀中的苑主,她安详地合目,唇边还含着笑,一种空山新雨后的表情。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似乎对她来说,死,是一件很随意很随心的事情。
第24章无关爱慕,不是轻薄
楚雨燕猛地站起来,冲动地对她的大师姐喊道,“我不走!我不要离开师父!我不走!”
大师姐望了她半晌,转头望着不远处的溪水,轻声道,“燕儿,现在,不是你要离开师父,而是师父已经离开了你,离开了我们。”
楚雨燕后退几步,依靠在亭柱上,哭道,“师父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
大师姐回头,对李安然凄然笑道,“李公子,师父把燕儿交给你了,燕儿还小,难免任性做错事,要请你多包容。如若,李公子嫌弃,花溪苑仍在,这里永远是燕儿的家。”
楚雨燕闻听,愈加抑制不住,哀声大哭起来。
李安然复又望了怀里的苑主几眼,起身横抱起,苑主很轻,很瘦弱。李安然心下愀然,对大师姐道,“在下定不负苑主所托。既然苑主信任在下,将燕儿托付于我,我也就不是外人,能否请师姐带路,让我见一下苑主居所。”
这时来了六个白衣小童,用花床将苑主抬下,苑主躺在一片香花之中,安闲而高贵。
大师姐在前面引路而去,李安然回头对哭泣的楚雨燕道,“燕儿,你过来。”
他语气温柔但不可抗拒。楚雨燕抬起一双泪眼,有些茫然地望着他。李安然对她说,“先别哭了,过来。”
话说着,李安然已独自走下坡去,楚雨燕跟从。
苑主的居所是一幢竹枝掩映中的小木屋,沿小径穿过竹林,阳光从竹叶的缝隙间斑斑点点地透下来,微风拂面,光点遂左右轻轻地摇摆,明灭可见。
李安然缓下步,竹影清幽,修竹竞秀,可想见苑主心怀。
小屋东南百步远,流过一条小溪,小溪附近是一片青草,上面疏疏落落种了十来株桃树。如今,正是桃花含苞待放的时节。
李安然随大师姐走进了小木屋。小木屋外观古朴精美,里面陈设却格外简单。一张梨木老床,青缎被,素丝纱帐,南面窗户旁有一张宽大的檀木旧桌,上面有一面铜镜,镜旁是一把长柄宽齿桃木梳。镜前是一张蜀桐古琴,古琴旁有一个小瓷瓶。
那是一个白底蓝花额青瓷瓶。李安然拿过来,打开,闻了闻。
日光从窗户斜照进来,洒在半张琴和那个小瓷瓶上。李安然一抬头,看见两只黄莺正在竹梢间跳跃啼叫。
他将小瓷瓶放下。用手指碰触了下琴弦,音色清空浏亮。
李安然问大师姐,“关于葬礼,苑主事先,可有安排?”
大师姐道,“师父说,她要火葬,在青天白日下烧成灰烬,再将她的骨灰,埋在这房间东南面第五株桃花下,不起坟,不立碑。”
李安然沉默良久。
这时一位白衣女童进来禀告,“大师姐,师父葬礼仪式已准备好,午时一到,即刻焚化,请大师姐和燕儿师姐快去吧!”
李安然随燕儿和大师姐一同来到准备好的葬台旁,苑主安然躺在花床上,四周架起了香木干柴,然后,则是一圈一圈的花,数不尽的百合。
李安然随众女子一起跪在地上,火骤然燃起,火光冲天,香气弥漫,苑主在微白的烟气中渐渐不能清晰。
哭泣声连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