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茹给蒋以容打电话,她没有接。让迟也马上回北京去给蒋总道歉,得到的回答也是一句斩钉截铁的“不”。
迟也想得很开。他以前总觉得亏欠蒋以容很多,他早就说了他不喜欢女人,蒋以容却还是这样为他付出。他并不心安,疑惑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样无条件地对他好。到这份上,反而觉得踏实了。
果然,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无条件”的好。
他对蒋以容亦无怨怼,只是很平静。今日种种,算他还恩。
喻闻若不放心,想到乌镇来看他,迟也没允许。喻闻若也想不出什么话能安慰他,总觉得说什么都太轻,迟也反倒只是笑,轻描淡写地说:“闹过这一阵就好。”
喻闻若发现自己很难想象他到底经历过多少个这样的“一阵”。
bridge的新媒体端也发布了关于迟也的稿件,当然也没什么好话。结果当天晚上就接到了喻主编亲自打来的电话,要求撤稿。按理说这种新媒体的运营已经是很末端,主编不会过问。搞得那个编辑慌慌张张,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第二天整个办公室就都知道了,喻闻若在会上下了明令,bridge全端都不对迟也事件作任何的评价,不许捧,也不许踩,尤其不允许以此写什么女权不女权的稿子博关注。这事儿传遍了媒体界,有的赞叹bridge一贯的眼界格局,但更多还是在背后嘲笑喻闻若公私不分。有个媒体人阴阳怪气的,把他比作了商纣王。假洋鬼子格里菲斯先生一开始还没明白,查了半天才知道这是骂迟也狐狸精。
徐穹对此倒是还好。《js》关于迟也事件已经在他们的公众号上发了三篇稿子,一会儿分析男明星为何爹味,一会儿高呼女性要爱自己不要被pua,简直恨不得扑到迟也身上敲骨吸髓,吃相实在难看。喻闻若随便一搜,就找到了《js》以前嘲讽明星整容的稿件,摊到徐穹面前,问了一句,“bridge也要沦落到这种地步吗?”徐穹就没意见了。
至此,bridge成了全网唯一一个在迟也事件上三缄其口的媒体。
小可没话说了。那个阴阳怪气的媒体人也在她朋友圈,她原先看见商纣王那条还觉得生气,谁是妲己啊?就算有妲己那也是喻闻若好不好!要不是他,这事儿一早就被蒋以容摁下来了,会发酵到这个地步?可是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她又实在没想到,喻闻若可以做到这个份上。
在喧杂的风暴中,沉默本身就已经是逆行。
“怎么办呢?”她问迟也,“以后蒋总不管你了,你就靠着喻主编啊?”
“我靠他干什么?”迟也白她一眼,听出她称呼变了,朝她笑了一下,“哎呀,多大事儿啊。”
小可眼泪一下子全流出来。迟也现在身边连个助理都没有,她兼着助理的活儿,每天还得被各路人骂,一刷朋友圈全都是各种阴阳怪气的媒体,她这两天也实在是到了临界点了。
“我要涨工资!”她一边擦眼泪,一边骂骂咧咧。
迟也坐在排练室的地上,背靠着镜子。他刚才在帮学员排戏,现在已经结束了,但剧院外面堵的全是人,他一时半会儿又走不掉。他抬眼看了一眼小可,突然笑了笑,朝她招招手,示意她也坐下。
小可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迟也展开手臂,把她揽进怀里,让她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辛苦你啦。”他轻声道。
小可侧过脸,在他衣服上蹭了蹭眼泪。
迟也又道:“但是涨工资有点困难啊……”
小可气得直锤他。
迟也笑了笑,任她锤。仰着头,靠在了镜子上。良久,轻声说了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自言自语:“我谁也不想靠。”
小可嗤笑一声。“现在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早两年怎么不对着蒋总说这话?”
“我知道他们怎么说我的。”迟也没理她,眼睛仍旧空茫地盯着天花板。“以前靠张念文,现在靠蒋以容。说我跟出来卖的没什么两样。”
小可一下从他怀里坐直,支棱着脖子,“呸”了一口,“你听他们瞎说八道!卖屁股的多了,怎么没见别人捧那么些个奖杯回去!”
迟也转头看了她一眼,仍旧是笑。其实小可来跟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拍电影了。那些奖杯,那些荣光,小可都没跟他一起经历过。他头一回意识到小可对他是有这样的感情的——除了工作以外,除了嫌他麻烦,骂他不懂事以外,原来她也是以他为骄傲的。
他突然像个小孩一样觉得委屈,矮下身子,蹭到小可肩膀上,跟平常一样,撒娇地扭了两下。
小可果然又觉得他烦,耸了一下肩膀想把他颠走。迟也仍旧黏在她肩膀上,偷偷地在她衣服上蹭掉了一滴眼泪。
小可不动了,任由他靠着,伸出一只手,搭住了他的脑袋。
“会好的。”她轻声道。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迟也点点头。
良久,小可又问,“你跟喻闻若认真的呀?”
迟也笑了一声,把头抬了起来,神色已经又变得很轻松。“他都烽火戏诸侯了,你还想怎么认真才算认真?”
小可嫌弃地“啧”了一声:“那是周幽王。”
“啊?”
“烽火戏诸侯的是周幽王,喻闻若是商纣王……喻闻若也不是商纣王,他怎么就烽火戏诸侯了?哎呀不对……算了。”小可把自己说晕了,长叹一声,担忧地看着自家艺人,“有空多读读书吧小也。”
迟也看着她,突然不可抑制地笑起来。小可愣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好笑,两人对视一眼,更笑得停不下来。排练室空无一人,迟也越笑越放肆,坐也坐不住,干脆往地上一倒,笑得浑身都在颤。
门口突然探进来一个脑袋,“迟老师?”
迟也赶紧坐了起来,发现是孟轻雪,只好轻咳一声,正了正色,“是你啊。”
这一次孟轻雪抽到的题是《白蛇传》,对手是靳敏敏的一个学员。他本来还觉得因为一些外界的声音就不去指导她有些不负责,但是后来事态的发展让他觉得他再接近孟轻雪才是害人。更何况,孟轻雪早点淘汰回家远离黄子昂也不是坏事,这么想着,也就彻底不去过问了。
孟轻雪仍旧穿着练功服,走了进来,一脸有话要说的表情。小可识相地站了起来,往外走的过程里还跟她打了个招呼:“孟老师好。”
迟也交代她:“别关门。”
小可点点头,知道他有顾虑,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就守在门外。
孟轻雪也感觉到了他的戒备,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给迟老师添麻烦了。”
迟也没站起来,假装没在意她的称呼又变了回去,平淡道:“找我有事?”
孟轻雪点点头。
“什么事?”
“《白蛇传》不好演……”孟轻雪抬眼看着他,“我有点儿找不到方向,想请迟老师指教。”
迟也有些意外。
他知道孟轻雪挑了二十多年前电视剧里的那一版白蛇,段落是白蛇现原形吓死许仙,去求灵芝草的一段。靳敏敏的学员娄晓云也选了这一版,只不过选段是斗法海,水漫金山后入雷峰塔。这一次的一对一比,是要结合现场观众投票的,越经典的越不好演,因循守旧让人觉得无聊,太过出挑又会违背观众的预期,适得其反。娄晓云是专业的话剧演员,在经验和能力上都比孟轻雪要出挑。老实讲,迟也觉得孟轻雪这次胜算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