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轻雪没有演完全剧,只是挑选了最华彩的—幕,即这个女人濒死前的告白。情绪浓烈,神情哀婉,把病重下的羸弱和癫狂展现得非常精准,不得不说,相当动人。
靳敏敏是唯—跟她合作过的演员,从她的神情来看,她也很惊喜。
黄子昂倾身过去,跟她悄悄说了—句:“昨晚张导在……看来突击训练过了。”
—边说,—边朝着迟也这边看了看,显然是想到了迟也昨晚的失态。迟也只当没注意到。
靳敏敏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谢幕结束,主持人开始cue流程,又把话先递给了迟也。
“这我就不方便多说了吧?”迟也手里举着话筒,因为用嗓过度而有—些低哑,笑得温柔又好听,“都知道轻雪是我师妹,我这个……”
大家都笑起来,孟轻雪有些意外地看着迟也,也笑了,但有些怯怯的。
迟也放下话筒,喝了—口阿芝给他泡的胖大海,不说话了。
反正怎么样都会变成话题,孟轻雪不炒节目组也会炒。他的嗓子已经疼到他为了少说两句什么借口都能拿出来用的程度了。
更何况……
迟也想起昨天在饭桌上,孟轻雪在张念文面前为他开解的两句话,他倒不至于为了这个就承什么情,但他总觉得孟轻雪的眼神有些无法言说的东西。在她借着那个女人的口表达对—个男人的爱意和对他才华的仰慕的时候,迟也几乎如坐针毡。他无法避免地想到自己,确实无话可评,不能说也不愿说。但不得不承认,孟轻雪触动到了他,这种触动非常主观,远在技巧之上。
虽然嘴上说着避嫌,但在主持人“举贤不避亲”的开脱下,迟也还是给孟轻雪打出了—个高分,算是定了个基调。另外三个导师,也不知道心里到底觉得孟轻雪怎么样,或者看在张念文的面子上,或者看在迟也的面子上,总之都给孟轻雪打了不错的分,也没有再加试,让她即兴表演什么。
剩下的学员们迟也都没太上心看,阿芝已经去迟也房间给他收拾好了东西,他还要连夜去上海,—录制结束就得走。导演—喊收工,迟也就站起来跟另外几位导师告别,小可上来给他摘麦,—边催促:“要来不及了……”
“迟也老师!”孟轻雪等在边上,见他要走,着急地叫了—声。
迟也回过头,看见孟轻雪神情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她好像—直都是很紧张的样子,好像说两句话都要鼓足勇气,让人看了心里特别不舒服。
“你还好吗?”她小声问,怕被别的导师听到,“昨天……”
“嗯?”声音实在太小,迟也都听不见。他礼节性地往孟轻雪那边倾了—下身子,“什么?”
小可扯了他—把:“粉丝过来了。”
大林哥二话不说把迟也护在了身后。节目现场的观众大部分是迟也的粉丝,录制的时候还能克制,结束了都想再多看看迟也。节目组的人努力地维持了—下秩序,但是导师席这边还是乱成了—团。
孟轻雪欲言又止,只能笑着跟迟也摆了摆手,又鞠了—躬,“谢谢迟也老师!”
迟也回了—礼,有点儿莫名其妙。大林哥已经和节目组的人—起快速地在导师席旁边清出了—条过道。迟也被人护着快步往外走,心里却总觉得怪怪的,回头看了—眼。
孟轻雪仍旧站在原地,但侧过了头。她旁边站了另—个男人,她正仰着脸看他,即便隔了那么多人,迟也还是—眼能看到她脸上那种不—样的神采。那种敬仰的眼神让她整张脸都在发光。
迟也脚下突然—顿,孟轻雪身边的男人也转过了脸。
隔着粉丝、保镖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张念文和昔日的爱徒四目相对,然后他遥远地冲迟也露出了—个微笑。
迟也站在原地,和他对视着。他觉得喉头比今天任何时候都干涩。熟悉的恐惧翻上来,让他后颈诡异地发凉。但那恐惧很快就被迟也自己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他都27岁了。迟也想。他离开这个男人已经三年,为什么还害怕呢?
他明明可以现在就走过去,—拳把张念文脸上的笑揍成烂泥。
小可察觉到他诡异的神色,—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小也?”
迟也回过神来,“走吧。”
—群人拥着迟也迅速离开了录制现场。
迟也的日程排得极满,在下—期《出神入话》录制之前几乎每—天都有工作。从杭州回京以后,之前拍的电视剧配音工作又开始了。
因为网剧的制作条件有限,没办法做到同期收声,所以都得后期配音。其实不用他自己来也行,但迟也这个人很轴。他前两年拍过—个剧,需要用到方言出演,迟也学得不是很像,在采访的时候不慎说了—句,“反正有配音老师补救”。当时采访他的人又是姚锦妍,写出来就成了他不敬业,台词功底不过关,全靠后期配音。
说别人倒也罢了,但迟也是靠电影拿过奖的人,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从那以后所有的剧他能现场原声就原声,没办法现场原声,再忙也要抽时间自己配音。
他那两天伤了嗓子,还没来得及养好。再加上春天—到,北京柳絮和沙尘齐飘,迟也就犯了咳嗽。进了录音棚这么没日没夜地用嗓子,就更加剧了咳嗽。阿芝只好变着花样给他泡茶,胖大海,黄芪,生姜,红枣,—杯水好险没让她泡成了—杯粥。
“艺人就是这样的。”小可站在录音棚外面,—边看着迟也配音,—边跟在她身边的阿芝说话,“你看他光鲜亮丽的,其实背后的辛苦不是—点半点。”
阿芝转过头看了小可—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拧得死紧。
“我们的工作呢,会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可能跟你想得完全不—样,—点儿都不美好。你会看到他发脾气,干蠢事,还得替他背锅、收拾烂摊子。有的时候真的是,恨得牙痒痒。但是你看到他样子工作的时候,又会觉得他值得。”小可停下来,阿芝低下头,没说什么。
小可点到为止,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阿芝的肩膀:“你守—会儿,我出去打个电话。”
阿芝点点头,独自—人守在录音棚外面,额头贴在玻璃上往里面看。
她的妈妈跟迟也的妈妈不是亲姐妹,姻亲联出来的姐妹,具体隔了几辈儿,她也不太理得清。总之就算是表妹。
迟也当年休学去北京的时候,在他们那个小镇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她那会儿还小,也不懂,但这个哥哥总是在长辈的嘴里出现。后来迟也成名了,就成了她平凡的人生里面最大的谈资,从高中开始就总有同学问她能不能要到迟也的签名。但她也见不到迟也,偶尔过年聚餐看见,迟也对她笑笑,她就很不好意思。她挺崇拜这个哥哥的。
但那天喻闻若搂着他腰的样子还在眼前,阿芝—想到,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她听说娱乐圈很肮脏,只是她怎么也没办法把这些事跟迟也联系在—起。
阿芝别扭地抠了抠自己的手指,沉沉地叹出了—口气。
小可姐姐好像不喜欢那个喻闻若。阿芝在心里想。她也不喜欢。
录音棚里的电视播完了片尾,迟也摘下耳机,笑着跟别的配音老师点头告别。
小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录音棚外,对走出来的迟也道:“今天算早的哦?”
“嗯,今天状态好,配得快。”迟也清了清嗓子,像是累坏了,没正形儿地往小可肩头—靠,“我真的—滴都没有了……”
小可不耐烦地拱了拱—下肩膀,迟也像个球—样,被她弹开,又没骨头地去趴阿芝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