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津小贯进入小屋后,心情很是烦乱,感觉小屋里空气窒息凝重,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推开一扇高窗,一丝凉风透了进来,令他少许有些平静,恢复了理智。野津小贯始终想不明白,清军为什么突然连夜撤退,如果这样,便一下子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他心中暗想,难道是丰升阿自己想跑,但又不像。这种军国大事绝不是丰升阿个人所能决定,必是叶志超下达了统一的命令。叶志超为什么突然要逃跑呢?是大清朝的圣命还是李鸿章的钧旨。野津小贯思绪烦乱,一时捋不出个头绪。最后他索性不去猜测,既然如此,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了。野津小贯自知束手无策,只能改变原先的策略,试图让平壤城里的清军投降已经绝无可能,只能采取破坏措施迟滞他们的行动。想到此野津小贯立即下令,全部潜入人员连同已经可以使用的朝鲜府兵,不惜代价以各种手段开展阻挠破坏活动,使其不得顺利逃走,延缓其撤退。野津小贯即刻收拾了东西,放火烧了这间小屋,急匆匆离去。
朱雀门和大同门一带是毅字军马玉昆的防区,接近午夜时分这里一片寂静,只有巡逻兵勇的脚步声和更夫不时传出的梆子声。一个执勤的哨官急匆匆走进中军大帐,大帐里马玉昆正凝神看着刚刚送来的紧急军令。那哨官抱拳施礼正欲说话,马玉昆便急忙摆手制止,示意暂莫讲话,以免打乱他的思绪。马玉昆拿着叶志超的钧旨,翻来翻去已经看了三遍,神色凝重面带愠怒,自语道:“终不能守,终不能守。”他双手举起又重重落下,那张钧旨飘落在桌案上。好一会儿马玉昆抬起头,看着刚刚进来的哨官问道:“说,什么事?”
“启禀大人,刚才属下捉住几个奸细,其中一个人是倭寇,其他几人是朝鲜人,都是闵丙奭派来的府兵。他们蹿到军火库那边,正欲放火,被我巡逻兵勇擒获。请大人示下,如何处置?”哨官言罢一挥手,几个兵勇将擒获的奸细带了进来。马玉昆看了看被推上来的这些人,用眼挨个扫了一遍。忽然发现有一人很是面熟,定睛一看似乎在哪里识得。他暗自寻思“这不是闵丙奭的亲随闵熙吗?”他干咳一声不动声色的说:“把这个人留下,其余推出严刑拷问,找出幕后指使之人,拒绝招供的就地正法。”随后又一招手,唤哨官近前,附耳说了几句,哨官领命即刻退出。
马玉昆屏退左右,命留下的那人上前几步,他低声说:“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不是闵丙奭闵大人的亲眷闵熙小哥吗?”那人连忙跪倒磕头回道:“大人在上,正是小人。”
“我说你不好好在你家大人面前孝敬,跟这些逆贼混在一起干什么?”马玉昆一脸不解的问。那人哭腔着回答:“大人,都怪小人一时糊涂,听信谗言上了贼船。他们说有一个叫黑龙会的组织,加入他们能够发大财,还给不少的赏金,所以小人财迷心窍便随了他们。”
“糊涂啊,你家大人知道吗?”马玉昆接着问。那人回答:“不知道,我只说家里老娘有病,吿假回家。”马玉昆知道此人没有说实话,但并不揭露他,只是说:“闵熙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欺瞒主子吃里扒外,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啊。”那人吓得连连磕头祷告“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饶小人狗命吧。”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自寻死路。”马玉昆站起身踱了两步,似有绝情之意。那人用磕膝盖当脚走,双膝跪行几步,双手抱住马玉昆的腿,声泪俱下哭着说:“大人绕命,大人饶命,看在闵大人的脸上,饶小人一回吧。”马玉昆动了动腿,十分懊恼又很无奈,喃喃自语道“罢,罢,真是冤家,谁叫我和你家大人交情至深呢。”言罢侧身抽出一条腿,一脚将那人蹬了一个趔趄。他自己坐在椅子上,仰头思虑片刻说:“也罢,我问你,你是真心悔改吗?”
那人急忙连连磕头说:“只要大人饶命,小的一定悔改,愿效犬马之劳。”马玉昆犹豫不决,思忖片刻说:“好吧,我这里倒是有一个能让你立功赎罪的机会,但看你的表现了。”
“小的一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那人又连着磕了几个响头。马玉昆说:“既然如此,我就信你一回。”说着马玉昆让那人站立起来,他从书案下拿出一封已经封装好的书信,交给那人说:“这是一封重要书信,你务必在半个时辰内将它交给你家大人,切记一定要亲手交到闵丙奭大人的手上,否则你性命难保。”那人接过书信,郑重其事揣进自己怀里,然后叩头谢恩退出。
那人走出大帐,一路上有人护送,一直到离开辕门很远。他始终不敢回头,直到拐进一个小巷,那人才侧身向巷外张望了一下。看见后边并没有跟踪的人,他便压低身形飞快的奔走。这一带地形环境对他来说似乎很熟,连着几个拐弯来到一个小院门口。他刚要上前敲门,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两个人,一左一右用匕首将其挟持,不等他说话,一个褐色头袋将他的脑袋蒙得严严实实。
这个小院就是野津小贯刚刚启用的秘密据点,他和几个随从立脚未稳,那个被马玉昆认作闵熙的人被推了进来。野津小贯命人撤去他的褐色布袋,看见了他的嘴脸,不觉惊讶的说:“哎呀,是你啊,我怎么听人说,马玉昆把你收买了,你还没有死呢。”这个人随即行了一个日本军礼,毕恭毕敬的回答:“报告长官,我得到了重要军事情报。”接着从怀里取出那封书信,递给野津小贯,并且详细汇报了被抓后和马玉昆见面的情况。
野津小贯打开书信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原来信中只有短短的几个汉字:“启动金达莱”。野津小贯一脸的疑惑,翻过信的背面来看,没有发现其他字迹。他又问送信的人:“让你交给谁?”那人如实复述:“千真万确,马玉昆说让我亲自交到闵丙奭手上。”这下使得野津小贯如坠五里雾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一边盯着那封信思索,一边瞅着来人。突然他吼道:“和你一起被抓的几个人都被砍了,唯独你活着回来,你是不是已经叛变,来做他们的内奸。”那人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说:“长官,绝无此事,冤枉属下了。”
“冤枉?我看一点也不屈枉。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野津小贯随即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嗖的一下插在桌子上。那人吓得面色蜡黄,口齿不清的说:“长官,我想马玉昆是认错了人,他一直把我认作是闵熙,闵丙奭的亲随,所以才让我来送信,其实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什么闵熙。”
原来,此人并不是闵熙,而是地道的一个朝鲜籍倭人,他只是身材模样长得与闵熙十分想像。混入马玉昆军营的一些朝鲜人,也都误把他当做闵丙奭亲随的那个闵熙。以讹传讹,竟然以假乱真,他自己也就将错就错,以闵熙自称,以此博取别人的青睐和好感,讨得些便宜。其实真的闵熙另有其人并非此君。
野津小贯听了此人的叙述,觉得不无道理,也能说的过去。只是马玉昆送出的这封信到底传达了什么信号,此信是真是假还是一个骗局,让他大费思虑。忽然他想起上次在闵丙奭私宅喝酒时,聊起一件事。那时他和闵丙奭二人都已经醉眼惺忪意识不清,只记得闵丙奭醉意模糊的提到了什么金达莱计划。当时野津小贯受酒精刺激,并没有将此事当回事。他印象中似乎是说,这个计划的主要内容是要偷袭日军的后方,切断其后勤供应系统。当时,野津小贯觉得此事十分荒唐可笑,清军已经被团团围困,根本不可能出城偷袭。如今看到马玉昆秘密遣人送给闵丙奭的这个指令,他不由的想起之前的往事。野津小贯端起一杯冷茶,猛地押上一口,顿时凉意沁如肺腑,似乎清醒了许多。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莫不是清军假装撤退,实则玩一把偷袭的把戏,所谓声东击西也未可知。面对两个内容截然相反的情报,那个是真的呢?他想找闵丙奭核实一番,可是派出去两个寻找的人迟迟不回。
这间低矮的小室封闭很严,只有两个高窗,室内灯光昏暗压抑,使得野津小贯更加焦躁不安。他暗自思虑,此前已经送出了一份清军逃跑的情报,如果是假的,大本营方面为此被清军偷袭损失惨重,这可如何是好。到那时他可是罪孽深重,只恐怕难逃追究,不止前程无望,是否活命也很难说。想到这里野津小贯有些害怕,手里拿着的那张纸滑落在地上。此刻他的思想很矛盾,既想见到闵丙奭,又不想见到他。想见他是为了核实情报,但又感觉此人不过是个奸诈小人,见风使舵脚踩两只船,紧要关头未必能掌握得住。野津小贯很了解闵丙奭这个人,如果不是为了控制大局,他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个闵丙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