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金喆这次带着媳妇进城,一是给岳丈做寿,二是看看城里的几处铺面回款的事,已经有两三个月不见进项了。岂料偏赶上倒霉,遇上倭兵包围王室,一时出不了城。后来家里传信说父母病重,叫他们赶快回去。岳父母觉得城内兵荒马乱,带着媳妇出城,一路上甚是不安全,一再拖延时日。说等些日子稍微安定些再走,但女婿却归心似箭惦记家中父母。之后又商量让女婿一人先走,但女儿又担心丈夫,舍不得让他独自出城。最后,岳丈忽然记起一个人,为何不走走他的门路。这人就是此前他认识的一个捕头,此人也姓朴,说起来也算是朴金喆的远房亲戚。朴金喆和朴捕头也熟悉,时有来往。朴金喆曾经托付他照顾些店铺生意,凡有来店里寻衅闹事的混混,大都由朴捕头出面摆平,所以逢年过节常去捕头家送礼孝敬。
朴金喆翁婿等人计议已定,专门设宴请朴捕头来家叙旧。酒过三巡,岳丈将朴金喆夫妇出城回家的事和盘托出,请求捕头周旋一二,保护其周全,能够安全出城。
朴捕头被酒肉串肠胆气陡涨,大包大揽,全然忘记了如今已经是日本人的天下。他含混不清地说:“小菜一碟,虽然倭人来了,他们也用得着我们这一行,好给他们看家护院。前几天一个日本军曹找我,还不是也得求我出面办事吗?”
既然如此,有了朴捕头这层保票,朴金喆便约定日期,赶了一辆牛车出城回家,这才发生了眼前的一幕。
小林多西听不明白朴捕头的话,但从他比比划划的手势大致清楚,要放这两个人过去。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朴金喆,觉得此人有把子力气,是个好苦力,又看了看刚刚被军曹拽下车的那个女人,倒有几分姿色,心里另有盘算。他扭身对朴捕头连连摆手,然后冲着军曹说:“统统带走。”
几个日本兵立即冲了过来,将朴金喆和他媳妇押解回城,并将那辆牛车连同车上的东西一起驱赶回了营房。朴捕头连连跺脚苦苦哀求,拉着那个军曹不松手,军曹此时一肚子窝囊气,正无处发泄,挥手朝朴捕头打了一个大耳光。
此时,皇宫旁边的日本军营里乱混混的一片。院子里押解来了十几辆牛车、马车、驴车,车上堆积着各色各样的粮食口袋和各种杂物。被抓来的男男女女统统集中在后院的一个角落,十几个日本兵端着明晃晃的枪刺看押着他们。起初这群被抓来的人不分男女都挤在一起,妇女们哭哭啼啼。朴金喆紧紧抓着他媳妇的手,努力安慰着她,小声说:“别害怕,一会我们想法逃出去。”
后来又来了十几个日本兵,二话不说强行将这群人男女分开,凡是男人一律押走。人群顿时大乱,男的喊女的哭嘶声裂肺。有一个妇女死命拉住他哥哥的手不放,被拖在地上哭爹喊娘。现场简直混乱不堪,抓朴金喆媳妇的那个军曹端起大枪朝天空放了一枪,现场的哭喊声戛然而止,顿时死一般寂静,人们不再乱哄哄的喊叫。
但仅仅过去几秒钟,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突然冲出人群,大喊一声“我和你们拼了!”一头撞向那个军曹。军曹未及防备,被他撞倒在地,二人立即扭打在一起。此时妇女那边也冲出一人,死命地叫着“哥哥”、“哥哥”,直扑地上正在扭打的那个男子。紧接着人群骚动,大家纷纷动手推搡日本兵,有人高喊“我们要回家!”,“还我们东西,还我们牛车。”
小林多西听见后院的枪声,拽出手枪急匆匆赶了过来。面对如此混乱的场面,他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八嘎呀路!”,夺过身边一个日本兵的大枪,朝天连开两枪。骚动的人群就像没有听见枪声一样,继续呼喊叫骂。只是刚才和军曹扭打的那人,被两个日本兵控制起来。他妹妹也被另外几个妇女搀扶拽起。
后院的骚乱和连续两次枪响,惊动了正在屋里看地图的古志正纲,他喊了一声卫兵。卫兵进来报告了后院的情况,他立即命令在门外等候多时的朴捕头跟他一起去后院。
古志正纲带一小队士兵包围了后院,人们看见来了一大帮的日本兵,为首一个当官的腰间斜跨指挥刀,在士兵们前呼后拥之下,站在这群百姓面前。百姓们受到气势的威吓,自知再闹下去不会有好结果,人们的情绪渐渐平复,稍稍安静下来。
小林多西看见古志正纲亲自出马,自知对自己不妙。立即走上前去,脚下一个立正,大声说道:“报告!这群刁民不服管制,聚众闹事。”古志正纲并不正眼看他,牙缝里轻蔑的挤出两个字:“八格!”随即上前一步,冲着众人乌拉乌拉地说了一通日本话,众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人群中有一个人喊了一句“我们要回家!”小林多西抽出佩刀正要制止,古志正纲伸手挡住,然后朝身后的朴捕头摆手,示意他站在前面讲话。
朴捕头似乎受宠若惊,却小心翼翼的往前挪了一点。他清了清嗓子,干咳了一声。他说:“刚才这位大太君说,他们日本人来汉城,是受李院君要求,近日出兵赶往牙山,驱逐那里的清国人。请大家来,是为了帮助他们运送些粮草,到牙山之后就放大家回去,大家不要害怕。”
下边这些人听了朴捕头的话,稍许安定,大伙开始嘀嘀咕咕议论纷纷。朴金喆低声喊着朴捕头说:“朴二叔,我家里有病人,着急回去啊。”接着很多人都提出各自的要求,现场又开始乱乱哄哄。
朴捕头急忙把朴金喆的事又向古志正纲说了一遍,古志正纲一个劲地摇头。他回头冲着小林多西说了一句,便带着手下人扬长而去。小林多西立即指挥士兵将男人们押解到前院,只留下那群哭哭啼啼的妇女。
朴捕头本来受朴金喆岳丈之托,保护他家女儿、女婿出城回家,没想到日本兵根本不给面,白白将两瓶上好清酒给了那个军曹。无奈之下,他托人找到日军大官古志正纲,想着疏通些关节,给朴金喆夫妇求个情。毕竟前一天在朴金喆岳丈家吃请,还收了人家不少财礼,包括那两瓶清酒。常言道:收人钱财为人消灾,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仗着多年在衙门混事的门道,舍脸求人。岂料日军这位大官古志正纲看似面善心慈,不像小林多西混狠不说理,正事上也同样不给情面。非但如此,还把朴捕头强留在军营,让他临时充当翻译。朴捕头一再解释,说自己没有几句日语能听懂。然而古志正纲却是半个朝鲜通,借助朴捕头的半瓶醋日语,也算是相互补充,理解个八八七七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