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客们面面相觑,将信将疑。那一年,离癸巳年还有三四年,但有关无极应龙的谣言已经满天飞。
说书人话音未落,茶楼外就传来尖叫声。
一名乡民在地上打滚,叫声十分痛苦,吓得路人拔腿就跑。周南上前一看,这人青筋暴露,四肢僵硬,唇色青紫,是邪气侵体的症状。
周南靠近蹲下观察,准备看看这凉州的邪祟有何特别,是不是跟太古山有什么关系。可他还没来得及掏出六合袋,就被一道突降的银光闪得往回退了一尺,失去重心踉跄倒地。
银光击中的邪气瞬间被激出,烟消云散。
周南眉头一皱,本想好好研究一下这是什么邪祟,这一打全散了。他抬起头,刺眼阳光下,惊雪泛着光。
周南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雪。虽然青州一到冬天也会下好大的雪,但周南本对冬季无感,只觉寒山万里,草木稀落。而现在他好像明白了冬天应该是什么样的。
穆溪面若冰霜地出现在他面前,问他:“经书背完了?”
周南心里无奈:“……”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但穆溪没再给他回答的机会,转身蹲下给中邪者把了把脉,确认无恙后才松了口气。
这时街上一个小孩指着周南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这个人像青蛙!”
你才像!周南正准备回怼,突然意识到大庭广众下自己居然跌坐在地上,还以一个四肢大开的异常狼狈的姿势。
丢人!太丢人!
周南迅速坐直起身,整了整衣冠,问穆溪:“小惊雪你怎么把它打散了,还不知道是何方邪祟呢……”
穆溪淡淡道:“孤祟而已,凉州城孤祟多,你往后就知道了。”
孤祟一般是由一些野生小妖被降服之后散落的元气生成的,这种祟是最弱的,而且没有主,造不成致命伤害,所以打散就行。周南当然知道,他只是找话说罢了。
周南坐在雪地上,从低处仰视他,跟第一次在擂台下一样。那一次他还不知道什么玉门惊雪,只觉得这个人剑法极好,每一招都透着凛冽寒光,干净利落。人如其剑。
穆溪收起剑,目光越过周南,正准备离开。
“夏风兄——”周南喊着想站起来,却又往地上跌了一跤,“夏风兄,我好像闪到腰了,麻烦拉我一把吧。”他伸出手,用真诚的眼神求助。
穆溪对眼前这个人捉摸不透。其实在破岳谷那一次印象不坏,毕竟平生第一次棋逢对手。但他本就不习惯与人亲近,这个苏家小公子一来就缠着他,读书也不认真,还常常闯祸,这让他很不适应。可毕竟刚刚是他出的招才误伤了人,没道理不拉人家。
但他不知道,周南则是早就打好坏主意,看着穆溪走近自己,抢在对方伸手前就先一步猛拉住他的手腕往下一拽,同时脚下一绊,这个人就毫无防备跌在了自己身上。
这一下两人都有点惊诧,一个没想到对方会这般毫无防备,一个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厚颜无耻。
“苏雨时!”穆溪反应过来,他一把掐住这个无耻之徒的喉咙。但这张脸已经近在咫尺,这个人仰面望着他,瞳孔中有深不见底的光泽。
“夏风兄,小心啊……”周南卖着乖,心中暗暗得意。
“……”穆溪本想骂一句无耻,但心中也的确生疑,自己虽然刚刚没什么防备,但身为一个修仙之人也不至于这么容易被绊倒。百思不解之下,他突然看到了周南胸前的星宿白骨石。
周南看着穆溪垂下去的眼帘,冰肌如雪,连睫毛上粘的雪花都看得一清二楚。这让他突然意识到他们现在都紧贴着对方,气息、体温、心跳……咯噔一下,本能地,脸颊就这么滚烫了起来。凉州的雪天,就这样在心里烧了起来。
“夏风兄,我有点……你能不能先起来……”周南努力调整呼吸,但还是乱了几拍。
穆溪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眼,满眼愠怒,脸颊通红。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弹开,迅速抽身站起。因为太慌张,起身时手腕在地上一滑,似乎是扭伤了。
“夏风兄,我不是故意……”周南还没说完,穆溪已经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他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
“苏……苏雨时?你怎么躺在地上,你在做什么?丢不丢人?”常之恒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一脸嫌弃地看着地上的他。见他似乎无法自如行动,想伸手拉他一把。
周南拒绝:“别动我!“
常之恒一愣:“你怎么了?这大雪天地上那么冷,你不先起来?”
“我不冷,我热!你让我我冷静一下。”周南实在不想这时候跟别人解释。
常之恒好不容易伸出一次援助之手却被拒绝了,顿时恼火:“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不起来拉倒……”
当天晚上,穆啸天召集所有法师和徒弟在偏殿聚餐,因第二天他要带着法师们出远门,特意安排穆溪带好这些小字辈。
正用着餐时,殿外传来了呼叫声。殿外长廊,见一人倒在地上。倒下的是不二殿膳房的伙计,看样子是邪祟侵体。
周南看这人的症状跟下午街上的中邪者完全一样,这一次穆溪没有驱散邪气,而是将它引入六合袋里。
片刻后,膳房伙计脸色渐渐恢复,两名门生将他抬回去休息了。穆啸天也安抚了众人,让大家回厢房休息。
周南此时才发现,穆溪手腕好像真的扭伤了。他本想留下,但常之恒不让,说他在那碍事,他便也不好多留。只是当时刚到不二殿,他总是不识路,绕着绕着就回了刚刚事发的长廊,遇上了正准备前往侧殿的穆啸天和穆溪。
穆啸天见他又回来了,关切问道:“小苏公子怎么不回厢房?可是有什么事?”
周南一想反正都回来了,正好能问问方才之事,便作揖道:“无事,只是方才看到膳房伙计邪祟侵体,晚辈……有些疑问。”
穆啸天不在意:“直说无妨。”
周南回道:“晚辈想问,能否借方才的祟气一看。”
穆溪在一旁没说话,但穆啸天觉得周南是个好学的孩子,允许他一并往偏殿。进了偏殿,穆溪将方才的祟气从六合袋里招出。
邪气上升了几尺,盘在空中,聚作一团。
此时,周南和穆溪都发现了端倪,两人都微微瞪大了眼睛。周南正准备掏出自己的六合袋,看见穆溪同时也拿出了另一个六合袋,周南心道,难道他今天也收了?今天下午在集市上,虽然邪气被穆溪一招驱散,但周南还是留了个心眼逮住了一缕。但他没想到穆溪也神不知鬼不觉地留了一手。
果然,两人招出祟气后,两缕祟气竟与刚刚膳房伙计的那一团融在了一起。祟气排异,只有同主的祟气才会融为一体。这就证明今天下午的路人和刚刚的膳房伙计,所中的邪气并不是孤祟,而是有人刻意操控的。
穆溪转向穆啸天,解释道:“这两缕祟气,是弟子白天在凉州城里所遇,起初为徒误认为这是普通的野孤祟……现在看来并非,不可能有两处一模一样的孤祟。”
“对对对,我证明,我也以为是孤祟。”周南说着,被穆溪瞪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