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儿去拉云绮的袖子,低声道:“大哥哥和祖母还是看重二姐姐的,姐姐这样说话,被人听去,未免伤了自家和气。”
“我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云绮嘀咕,翻了翻白眼,“现在回想起她以前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真觉得恶心透了。鸠占鹊巢,满腹坏水,还有脸出来见人,你看她一露面,这么多人有谁愿意搭理她,有谁看得起她,她自己也听到旁人私下说的那些话,坐不住跑了呗。”
主屋那边,施老夫人已然睡下,圆荷说是未见甜酿,又往绣阁去,满屋的喜庆还未收拾,也未有人影,新园子还未用,树影幢幢,昏昏暗暗,施少连带着人仔细找了几圈也未见人影,心中又热又急,不知怎的心兀然一跳,急急赶回了见曦园。
见曦园里掌着灯,青柳正端着茶盏从屋内迈出来,见施少连身后跟着紫苏宝月,一行人急急而来,开口便问:“二小姐……”
他顿住话语,见甜酿坐在一侧石阶上,正面对着满壁的花藤树影,一条绯红的裙拖在地上,身旁搁着只粉彩瓷碟,碟内盛着只喜饼,她静静瞟了瞟众人一眼,捻着一块饼往嘴里送。
青柳先将茶送在甜酿身旁,向施少连:“二小姐早先回来了。”
甜酿见三人面色都急,先是愣了楞,而后唇角微微扯了扯,露出个含含糊糊的笑,将目光收回,吃着喜饼,自顾自地望着眼前的花藤。
施少连这才放下心来,挥手让婢子们自去,撩了撩袍子在她身旁坐下,柔声问:“怎么自己回来了?”
她答:“祖母回屋歇息,我也无事,索性早些回来。”
她这会儿沉静如水,没有沾染外头一丝的喜气,他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偏头看地上搁着的食碟,一只喜饼已被她吃去十之七八,轻声问:“席上没吃东西?我让厨房送些饭食来?”
甜酿拂了拂自己的裙上的碎渣,而后伸手将瓷碟托在膝头,再捻起一块:“我吃这个就行。”
“今日妹妹好像心情不佳。”
“哥哥觉得我心情应该甚佳吗?”她将甜腻的喜饼嚼入口中,“自然应当,哥哥安排我给苗儿姐姐送嫁,又帮我清理了我那桩破婚事,还让祖母在众人面前抬举了我,这番用心良苦,我若心情不佳,岂不是辜负了哥哥,哥哥向来对我关爱有加,我又怎敢辜负哥哥。”
“是看见今天情景惹妹妹伤情,还是有人说话让妹妹不高兴?”他问。
她默然不语,隔了半晌,撇撇嘴,斜眼睇他,含幽带怨:“是哥哥……是哥哥对我不够好,以前没有替我挑门好亲事,现在又没有全心护着我。”
他听她这句话,抬头看了看头顶悬着的花灯,光亮俱撒在他眼里,莞尔一笑:“妹妹要我如何对妹妹好?”
“自然要千依百顺,巨细靡遗照顾周全。”她扭头看他,“毕竟我只有哥哥了,不是吗?”
“是这个理。”他点头笑。
甜酿起身回屋,正见紫苏端着杯茶水送出来,两人对面相见,彼此微微一笑。
施家新园子虽已落成,但也要选个吉日搬进去,苗儿已出嫁,下人将绣阁打扫清爽,甜酿原不过在见曦园暂住两日,按施老夫人的意思是甜酿先挪回绣阁,云绮和芳儿仍跟着桂姨娘住在偏厢里,等六月初再一道住进新园子里去。
甜酿听得祖母发话,坦荡笑道:“以前倒不知道,这几日在见曦园越住越喜欢,我也舍不得紫苏姐姐,我那些东西挪来挪去也麻烦,不如大哥哥就舍我在见曦园里住到六月初,再同大家一道搬到新园子里去。”
这时众人皆在,屋里屋外,上下人等听见此话,俱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桂姨娘和田氏脸上勉强挂着笑,心头却有轻嫌之意,云绮蓦地绷着一张脸,面露嫌恶之色,不轻不重的啧了一声。紫苏在一侧听着也有些晃神,只有施少连淡然自若:“见曦园是按母亲的喜好建的,妹妹能喜欢,我心头亦觉得欣慰,再搬去绣阁也住不得多少时日,来来回回的也折腾,我心头也是想着妹妹住到进新园子。”
施老夫人看了看兄妹两人,心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沉吟半晌,也道:“罢,甜姐儿就先在见曦园住着,大哥儿在外堂多住些时日。”
“那就多谢大哥哥。”
甜酿得了祖母的应允,很是高兴,亲自给施少连奉了一盏茶,施少连见她那副模样,心知肚明,却也受了她那杯茶:“妹妹客气。”
既然还要在见曦园住些许日子,方方面面也不能凑合,甜酿又打发紫苏去桂姨娘处讨东西,紫苏去的时候正巧田氏和云绮芳儿都在,桂姨娘顿了顿:“要什么?谁要?”
“要香被褥和衣裳用的熏笼,还要沐浴用的香粉和花露。”紫苏道,“大哥儿平素不用这些,见曦园这些东西俱无,二小姐不愿用绣阁里的旧物,想换个新的,故指派婢子来找姨娘。”
桂姨娘抿了口茶:“这话她也好意思说出口,老夫人这位干孙女,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什么德行,仗着大哥哥给她撑腰,开始在家颐指气使了。”云绮不屑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芳儿抿着唇:“二姐姐要这些东西也无可厚非,只是在大哥哥屋里用……”
屋内数人彼此对望,紫苏咬咬唇,解释道:“这些也不是见曦园的常用之物,大哥儿成日在外头忙,婢子这几日也鲜少见大哥儿,若不然不用到姨娘这里来讨,让大哥儿派小厮在外头置几样便是。”
“家里有现成的,何须往外头去买。”桂姨娘吩咐人去取,“紫苏姑娘带回去便是。”
第36章
紫苏领着桂姨娘屋里的两个嬷嬷回来,嬷嬷手上捧着漆画手巾熏笼和条被熏笼,连着熏笼里的银香球都有,一匣荷叶金银花露,几瓶栀子花的香粉,都是顶好的。
往常这样的好东西,甜酿也不去桂姨娘那讨,要么施老夫人匀给她,要么施少连有心送来,总归不会比云绮用的差些,眼下见紫苏能带回这些,眼里满满都是笑意:“还是紫苏姐姐细心熨帖,样样我都喜欢,以前都不曾见过这样的。若是让宝月去办,指不定带些什么东西回来。”
她高高兴兴指派人将东西送入耳房,又叠声唤宝月将几条常穿的裙拿出来熏香,自个抓着瓶香粉瓶去妆奁盒里翻腾。
那两个送东西来的嬷嬷立在游廊下,昔日也常往甜酿面前送东西,常能得甜酿赏几个打发钱,这回也照例站在一旁等,却未想甜酿连正眼也未瞧,只顾着自己玩乐,两个嬷嬷当下微愣,讪讪地收了袖着的手,同紫苏话别往外去。
紫苏见两人神色,忙赶着上前往两人怀中塞了几个香茶饼子,笑道:“有劳嬷嬷辛苦跑一趟。”
“哪里,哪里,都是应当的。”嬷嬷笑容满面收了香茶饼,往桂姨娘处去回话,桂姨娘还和田氏坐一处作针黹,不料她两人回来的这样早,听嬷嬷回禀:“二小姐见了老奴们手上的东西,欢喜不迭,道是往常不曾见这样的好东西。旋即开那花露瓶子自去屋里玩耍,老奴们不曾少坐,早些回来跟姨娘回话。”
桂姨娘抬头哦了一声,打发嬷嬷出去,抿唇向田氏苦笑道:“往常都不曾见这样的好东西……往日里待她和云绮也没什么两样,不知情的人以为我多亏待她一般。如今啊,不知怎么着,倒像换了个人似的。”
田氏笑道:“你瞧着紫苏这些日都少见,昨日路上我遇见她急急忙忙走在路上,我喊了那么多声也未听见,后来喊住说话,她正往外头去取新做的衣裳,这些时日,听说她在见曦园里端茶递水,铺床叠被,忙得脚不沾地的。我们这家里上上下下,往日谁去差使紫苏姑娘,她连在老太太跟前,都是捡个矮墩子坐着说话的,这回倒好,成了人家的贴身丫鬟。这么一看,可不是破罐子破摔,往日那些温柔小意,体贴大方可不都是装出来的。”
“可不是有人护着。”桂姨娘轻哼一声,“年轻丫头们自觉有了底气,气焰便嚣张起来,和她那便宜娘一样,当年仗着肚子,有了依仗,狂的都不知姓什么起来。这个小的,占着男人的屋子,又要什么香粉花蜜,又差使房里人做活,现今撇明了关系,这可不是惹人笑话,我想想臊也臊得慌。”
“亲兄妹尚且要避着,更何况如今没了干系,往日也不见她多去见曦园一步,如今只闷在见曦园不出头,只想赖着人多讨几分好处。”田氏道,“老夫人那边呢,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想要把这人往哪儿搁?要我说,还不早些打发出去算了,之前闹得纷纷扬扬。”
桂姨娘蹙眉:“老夫人不说别的话,只把她的庚帖重新拟了份,要找冰人去相看合适的人家,不拘远近家境,挑个看的过去的便是,只是冰人来回话,那些差的,怕我们家看不上,有好的,又看着不合适,这一时半会,也不好找。”
两人这会都沉默起来,原是未出事之前,若是能和张家顺顺当当结亲,后头云绮和芳儿的婚事都好办些,先头嫁的好,后头的自然也出挑,这回闹出了这么大的事,甜酿年岁又渐大,后头还串着云绮和芳儿,施老夫人心中也着急。
田氏努努嘴,“我家那口子回来说浑话,这样的……出身,送到金陵去,那边富家权贵多,做妻做妾也有出路。”
“老夫人能舍得?”桂姨娘道,“就是老夫人舍得,见曦园的主也舍不得。”她压低音量,“等着吧,老太太心头也不是没有想法。”
田氏少坐了会,辞了桂姨娘往自己屋子里去,正见蓝可俊在屋内喝酒,夫妻两人将先前一番话说道,见蓝可俊满脸不屑之意:“如今能上门求娶的,多半是那等穷酸尖刻之家,图谋那点嫁妆的,大家心头都门儿清,她再不巴结着大哥儿,以后还能有什么好的。”而后又嘿嘿淫笑,“兄不是兄,妹不是妹,感情又好,要是有些什么,也不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