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话你听去也便罢了,切莫在外头胡乱言语。”
祁二爷素来知晓祁玥的秉性,生怕届时宁音没个人影儿,这话倒是在四处传开了。
祁玥连连点头,继续追问:“阿爹如何得知此事?”
幼时的情分摆在那,提起宁音,她难免有些活脱,又是紧拽白念的手,又睁着眼痴痴等着后话。
“我也是偶然听淮公公提及的。说是圣上那处正吩咐人筹备新的赏赐,一应尽是些姑娘稀罕的物件。那规制不是寻常贵女可得的,非得有些功勋的人家才有这等脸面。”
说到这,祁二爷又叹了口气:“如今战况难辨胜负,圣上哪会提早筹备这些。唯一能想着的便是文渊被下权,宁家翻案一事。如此说来,这些嘉赏还能落入谁的手里?”
祁玥越听越觉得煞有其事,站着一旁的白念也不由得捏紧掌心。她听了不少宁远将军的事,心里本就觉得惋惜,如今能翻案,由衷为其感到酣畅。又听闻宁家遗孤尚活于世,便觉老天开眼,能辨善恶,终是沉冤昭雪,留了一条活路。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筹备,祁玥虽心急,也只能眼睁睁地干等着。
自打听闻宁音的事,她愈发坐不住了。寒冬腊月天,非白念登府陪她解闷,她就坐马车去白府。加之沈语安,三人总是凑在一块闲聊,一聊就是整整半日。
冬至那日,绥阳落了第一场雪。枯藤草垛上拱着好几个雪堆,院里的石阶也铺了层厚厚银霜。白念欣喜地推开屋门,一袭红色的斗篷宛如通红的朱槿,衬得纤尘不染的银粟更白净了些。
流音闻声而来,远远瞧见红色的身影,一脚没入无暇的雪地上:“这么冷的天儿,小姐怎不揣个暖炉,仔细冻着,又要惹老爷担心了。”
白念瞥了一眼点点泛红的指骨,后知后觉地缩在袖口中。她今日未施粉黛,刺骨地寒风一吹,白生生的脸上缓缓浮出两抹浅粉,密织的羽睫拢着银粟反照而来的眸光。天然的馈赠与与生俱来的容貌,远远压住当下最时兴的妆容。
小小的梨涡陷下,面上挂着玩性十足的笑意:“我许久未瞧见雪了。去岁时永宁天好,不曾下过。今岁还是头场雪,又碰上冬至,一想起能掷雪球,堆雪人,冷了还能吃上热腾腾地饺子,便觉得冬日的光景快活极了。”
流音也不着急喊她进去,只自顾自地从屋内端出个手炉,怕烫着,又在外边裹了厚厚的棉布套子,递至白念手里道:“小姐一人如何玩?原说着今日沈姑娘和祁姑娘同来的。夜里下了这么大一场雪,马车怕是不好行驶。来不来还说不准呢。”
祁玥和沈语安都是贪玩的性子,一能山高路远地追着喜欢的人去荒芜的应郓;一能不拘小节地拉着她逛庆春院。几人能玩到一块儿,显然是有些相同秉性的。
飘在檐上的乌青色的云缓缓散去,风止后,天儿亮敞起来。白念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转身入了屋内:“得换身轻便的衣裳才行。”
流音紧跟在身后,猜不准二位姑娘是否会来,可小姐如此说,自然有她的道理。不出所料,白念才换完衣裳,院外率先传来沈语安的声音,不多时,祁玥也踩着厚雪一并来了。
平整光滑的雪地一下子变得坑洼,雪球砸落在白念的肩头,一下子被雪沫子遮了眼,她不服气地团了一个,半遮着眼丢了出去。白茫茫一片,没瞧清砸中了谁,只听那人诶哟了一声,躬起身子,好一会儿才走近道:“小姐别玩了,府里来了贵客,快叫流音拾掇拾掇,出来见人吧。”
外头冷,雪沫落在身上也不化,白念三两下掸去身上的雪,开口问道:“谁来了?”
这是新入府的嬷嬷,她虽初来白家,却是晓得有些话该问有些话不该问。白行水只同她说府里来了贵客,需得白念亲自出来回话,至于来得是谁,主子没说,她自然不会多嘴过问。
白念也未为难人,叹了口气,乖乖入了屋子。沈语安和祁玥在一侧帮忙,没多久便穿戴周全,随着嬷嬷去了前厅。
第86章身份厅内乌泱泱站了一群人,这群人背……
厅内乌泱泱站了一群人,这群人背对着院子而立,躬身颔首,敛声屏气,将自身的姿态放得极低。
白念缓下步子,左右观望了一圈,虽不曾瞧清的容貌,但从衣裳也能瞧出来者的身份。她窃窃自问了几声:“我们素来不同宫里头的人打交道,他们怎地来了?”
流音也是十足好奇,伸长着脖子朝内望去。
许是听见断续的脚步声,背对而立的人忽然分做两拨,整齐地站在两侧。他们手里端着明黄绸缎装裹的托盘,上面罗列着各式时新稀罕的物件,一应全是寻常见不着的赏赐。
白念扫了一眼,调开视线,行至白行水身侧,开口问道:“阿爹,发生甚么事了?”
白行水张了张嘴,想解释些甚么,话到嘴边又生咽了下去。他的身形本就不算壮硕,当下站在一旁愈显瘦削憔悴。对上白念疑惑的眼神,眼底登时模糊了一片,生怕被白念发觉,很快侧过身子,将神情没入阴影中。
也是经过过风雨的人了,哪里瞧不出其中的门道。宫墙里的人不论甚么身份,在天子手下办事的,总要比宫外的人寻常百姓尊贵些。白家有些商贸往来,却从未跟宦官打过交道,他们今日突来府上,阵势十足,不需多问便知有要事发生。
白行水这儿问不出眉目,亏得为首的淮公公有眼力见儿,挥一挥手,两侧的宦官立马颔首:“见过将军小姐。”
宦官声音尖细,像是破风而来的银针,狠准地刺入耳里。白念眨了眨眼,尚未回过神,扯了扯流音的袖口,愣愣地问到:“喊得是谁?”
流音也怔愣着,可局外人总是比局内人清醒些,这屋内拢共就这么些个人,猜来猜去都落在白念身上。
淮公公在宫里当差,甚么样的事没见过,同那些咋咋唬唬的人相比,白念的反应还算好的。他笑着往前一步,清清楚楚地说了通圣上的恩典。
末了,又挥了挥手,嘉赏一英摆在小几茶上,躬着身子道:“姑娘这些年受委屈了。”
淮公公说得明白,白念不是没听懂,只是这些事来得突然,先前无人同她提及,就连隐晦的言辞都不曾说过,当下这么一棒,任谁也缓不过神来。
见白念没有谢恩的回礼,白行水这才出来打了个圆场,宁家的事回旋弯绕,好坏不过是圣上一句话,即便有甚么疑惑,也不能明晃晃地指出来。
旨意一下,白念的身份也有了翻天覆地地变化,淮公公巴结奉承还来不及,哪里会为难她。说了几句宽慰恭祝的话,便领着底下的人回了宫内。
白行水一路送至府外,不见人影,这才折了回去。
院里筑着一道月洞门,远远地正巧框住白念失神的身影。她倚着大开的隔扇门,眼神落在满案璀璨的珠玉金银上。初时还有个模样,渐渐只剩个大致轮廓,后来就连轮廓都不见了,金灿灿银晃晃的一片,眼泪一颗颗地砸在地面上。
这些赏赐在外人瞧来当真是风光极了,就连身份也高出好些京中贵女一头。可白念哪里高兴地起来。
思绪渐渐清晰,心里的烦闷却丝毫未减。白行水素来疼她宠她,从未苛怠,当下却说喊了十来年的阿爹非她生父,那些同她有血缘关系的,早在十二年前便永辞人世。
她甚至都记不起他们的模样。
流音见她落泪,立马慌了神,也不争气地湿了眼:“小姐,您好歹说句话,问问老爷也好,同我说亦或是同祁姑娘沈姑娘说都好,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闷着。”
白念没有回话,只是摇头。这事儿淮公公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她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只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罢了。
白行水已然待她如己出,更谈不上亏待。她的这条命都是白家捡来的,这份恩情摆在那儿,本就不该再有抱怨。可她当下不知如何面对宁白两家,心里也带着情绪,说出口的话便经不住思量,这个时候同白行水交谈,生怕自己说出甚么惹人伤心的话来。
白念深吸了口气,远远瞧了一眼月洞门外的身影,勉强挤出一个笑,又对流音说:“你就同她们说我受了凉身子不大舒服,不能陪她们一道玩了。改天登门赔罪,再将事情...”
话说一半,又自言自语道:“哪里还需我解释。圣上旨意一下,不出一日,整个绥阳大抵都会知晓了。”
流音有些放心不下她,直至瞧见白行水走来,这才“诶”了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