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元均道明祁荀的行踪,又依照祁荀的嘱托,寻了处雅静的茶楼,如实说出事情全貌。
白行水瞪大了眼,失手打翻手边的茶盏。他没料到此回来绥阳,还藏着这么一桩旧事。照乔元均的意思,他们有意查清当年事情的真相,至于白念那头,他毕竟养育了她十二载,其中的恩情非三言两语可以切绝,祁荀也没那样的想法。他只是希望白行水能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知晓白念的身世,也不至于没个心里准备,届时承受不住。
可他眼下当真有些失神,想起乔元均的话便不由自主地想到战后饥荒的那一年。
白念确实是他从林间捡来的,时值荒年,灾民流窜,饿殍遍野。他打绥阳回永宁,途中恰巧见着一三岁左右的小姑娘倒在树下,伸手一探,呼吸急促,浑身高热。到底是条人命,又被他撞见,于心不忍,这便匆匆带回永宁,寻个大夫诊治。
白念自幼乖顺,大病后,生得愈发白净软糯,尤其是同人说话时,一双眸子亮闪闪的,很是讨人喜欢。白行水不忍将她送回,这才留在身边,养了十二载。
整整十二年,便是没有血缘亲脉的人,也不免生出些情意来,白行水从未将她当做外人,甚至在她及笄那年,偷摸着替她置办了不少陪妆,所幸这些陪妆,未藏在白府,柳氏便是想吞也无处可寻。
九月天亮得也早,白念一声‘阿爹’打断了他的思绪。白行水起身,不愿同她提那些烦心事,用了早膳,便带着她往长安街走去。
长安街还是繁盛,街道两旁铺肆林立,妇人挎着竹篮挑挑拣拣,几回说价后,不依,又扭头走往别家。白念放下轿帘,问白行水道:“阿爹,我们去哪儿?”
白行水如实道:“早前我还在绥阳时,曾托人置办过一套宅子。永宁的府宅虽被变卖,没留下甚么值钱的东西,但你阿爹做了那么多年的舶商,手里头总归还有些家业的。”
白念讶异地张了张嘴,心里属实有许多疑惑,因白行水昨夜才入京,她碍于阿爹身子不好多问,今日提及绥阳的家业,她免不了要问起柳氏。
“我们先前都在永宁,您在绥阳置办宅子做甚么?是为了...防阿娘吗?”
柳氏的事,知情人少,又兴许是关起门来的家事,即便有人知道些甚么,也不会同她细说。在应郓时,她也问过苏穆,苏穆从来是点到为止,余下的话,还得问她阿爹才是。
“你说得没错。”
白行水颇为懊恼,即便他有意提防柳氏,到头来,仍是被她下了套。
“那我生母如何?阿爹可还记得她的模样?”
白行水浑身一僵,恍然明白祁荀的用意。先前有柳氏,白念自然不会问及生母的事,可柳氏的身份一旦戳穿,天底下哪有不想知道自己母亲的孩子,他若应对不当,势必教白念起疑。
索性,还未等他开口,马车便停在了一座久未居人的宅子前。
二人下了马车,宅前有一身着褐色衣裳的男子候着,白念一瞧,眉眼带笑地喊了声:“吴管事。”
吴管事瞧见白念,浑浊的眸子缓缓蓄满眼泪,白府生变时,白念被柳氏卖入花楼,所谓墙倒众人推,他在这世上活得久了,哪里不知晓这个道理。可白念到底是他看着长成的,他心里着急,愣是托遍所有认识的人,也无人持以援手。
后来,又听闻莳花楼的金妈妈被捕入狱,他赶去府衙打听,才知白念被人救走,却又不知去了何处。直到前段时日,少府折冲都尉找上他,得知白行水与白念皆安然无恙,这才辗转着一并来了绥阳。
眼下瞧见白念,他高悬的一颗心也算是放下了。
“我比老爷早来几日,料想是要用到这处宅子的,便趁着天好,尽快清扫了。里边的东西虽不齐全,屋子却早早收拾出来了。老爷和小姐只管搬来,至于要用的东西,往后慢慢置办便是。”
宅内格扇齐排打开,日光斜斜地钻入屋内,照着橙红的木质地板,油油发亮。白念和流音逛了一圈,发现长安街的这处宅子竟比永宁的府邸还要大上不少。
“总住在松笙院也不是个事儿,如今老爷回来了,小姐是该搬回来了。”
白念点点头:“这是自然。”
若她继续住在松笙院,侯府的老太太,定是隔三差五地请她去侯府叙旧。
白行水又嘱咐吴管事一些事,自己许久未回,绥阳这处的人脉也日渐凋敝,他的手里还有些营生,往后若要在绥阳立身,势必要好好打点一番。
白行水出府后,白念也没多呆,既要搬离松笙院,院内的东西总要拾掇一番。主仆二人上了马车,马车停在松笙院外,甫一下去,便瞧见祁玥在外边转悠。
昨日之事,无论是老太太刻意刁难,亦或是白行水突然回京,都引来不小动静。祁玥心里寄挂白念,用过早膳,便匆忙赶了过来。
见白念下车,她左右瞧了一眼:“怎么就你一人,你阿爹没同你一块儿回来吗?”
说着,她从侍婢手里接过手信,交落在流音手里:“你昨日走得急,我还未及问你呢。”
二人一路说着入了屋子,屋内的黄花梨雕花榻正靠着槛窗,四面槛窗齐齐外推,正好匡住秋初尚存的绿意。交谈中,祁玥才将弄清白行水回京的原委,她打心眼儿里替白念高兴,正说要在长安街的酒楼设宴替白行水接风洗尘,白念便将话接了过去。
“哪有让你请的道理,我在绥阳的这几日,全亏你们照看,等过几日,府里的东西收拾妥帖了,我定要请你过来胡吃海塞一顿。”
祁玥愣了愣:“甚么府里?”
侧身一瞧,便看见槛窗外,流音抱着几个行囊,来来回回地收拾。
“你要搬走?不住这儿了?”
白念拉着她的手道:“如今我阿爹回来了,又有自己的府宅,我哪有赖着不走的道理?”
“可这院子,是大哥哥给你的,何来‘赖着’一说。”祁玥似是记起甚么,小心翼翼地提到:“可是将祖母的话记在心里了?亦或是又有人跑你跟前胡乱说些甚么?念念,你别听他们,你也知晓大哥哥的性子,他认定的人哪里肯轻易撒手?”
白念倒是不担心祁荀,可老太太的话也不无道理,侯府是何等显耀的门楣,绥阳有多少贵女妄图攀上这门亲事,便是随意拣一门都比她的身份勋贵,老太太说得这般委婉,已然是成全了她的体面,她是觉得难过,却也没有痛恨老太太的意思。
“老太太自有她的顾虑。这事暂且不谈,阿荀尚未回来,阿爹也不知情,谈论婚嫁,属于有些不合时宜。”
祁玥听了前半句便腾然起身,若非她今晨去老太太屋内请安,偶然听得些风声,否则白念的名声,还不知如何教人糟践。
“你怎么了?”
祁玥语气愤愤道:“祖母有甚么顾虑,不过是教齐茗那丫头挑唆了而已。”
第83章团圆有些流言蜚语也就不攻自破了……
白念同齐茗统共见过二回,一回是在松笙院,她自己倒是没说甚么,身边的两位姑娘却将得罪人的话说了个遍。
另一回则是在于府的满岁宴上,齐茗站在众多夫人小姐当中,有意无意地提及白念身份,经此一说,惹来不少话头。
白念是无心同她起事儿的,可耐不住齐茗性子如此,平素附和应承她的,能入她眼,同她争抢的,那便如磨磋后的沙砾,瞧见时浑身都硌得慌。
祁玥朝着槛窗望了一眼,瞧清外边没人,才放开来说道:“今晨我去祖母屋里请安,也想顺道问问她昨儿的意思,才到荣安院,便是瞧见齐茗打里头出来。听伺候祖母的嬷嬷说,她已经不止一回来荣安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