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大殿下赏赐,钱财到是其次,主要是面子上有光,那小黄门收了赏钱,又留给翠巧半吊:“姐姐留着买点好胭脂。”便躬身告退了。
永安坊间大道上不得骑马过市,这小黄门骑着驴一路“嘚嘚”回到报恩寺,已经是响过暮鼓了,荣枯被单独安排在一间厢房之中,他戒腊年久,既然是太后亲点,四月八又已经近了,哪怕是看着太后的面子,报恩寺的僧众也不会在四月八之前为难他,或者不配合他。
至于这过了四月八么……那就是过了四月八再说的事了。
小黄门将李安然的回信拢在袖子里,荣枯原本在坐禅,小黄门左等右等他不醒,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呼唤了一声:“法师。”
荣枯本只是坐禅,也没有入定,所以那小黄门叫了他两声,又轻轻戳了他肩膀一下之后,荣枯便缓缓睁开眼:“辛苦施主了。”
那小黄门摆手:“哪里但得上。”这位法师可是太后和大殿下眼前的新红人,他一个小黄门,自然要小心着伺候。
万一……万一呢?
小黄门将袖子中的胭脂信双手呈给荣枯,后者打开一看,却只见上头化开一抹女子唇上的妩媚春意——俨然两个怨气满满,婉转娇艳的“不去”。
偏生在这两个字里头,他又仿佛能看见李安然那双盛星揽月的秋水眼里,盈满了促狭笑意的模样。
荣枯哭笑不得。
“不去”也就……不去罢。
第33章观音化身千千万,我从此不敢抬头……
却说荣枯暂住在报恩寺的客房,往年浴佛节花车梵呗都是由五寺之首的报恩寺主持。
相关事宜,尤其是高台梵呗这一块,一直都是由报恩寺长老来担任——长老年纪大了,如今已经六十有五,戒腊也有四十五年之多,其实已经并不合适坐在颠簸的高台上带领众生梵呗诵经了。
原本打算带完今年最后一次浴佛节,他便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把差事交给后来人,谁知道李安然半路杀出来,将荣枯引荐给了郑太后,以至于郑太后直接点选了荣枯作为高台翻唱的人选。
玄道法师虽然早有退意,但自己退下去的和被别人半路截胡,这两种心情是完全不同的,于是便在侍从的搀扶下,颤巍巍的往荣枯暂住的厢房走去。
走到厢房外的时候,玄道停下脚步,侧着有些发聋的耳朵仔细听了听,因为他身子往前倾得太厉害,吓得服侍他的两个小沙弥连忙捉住他松开的手,像是捉贼一般牢牢托住。
“你们……听到什么了没有?”玄道问两个扶住自己的沙弥。
沙弥道:“应当是那位前来做客的法师在诵经。”
他戒腊时间还短,只是因为勤快小心,才被提拔上来伺候玄道。
玄道驻足在外,歪着脑袋和老腰,仔细听了半日,才咂嘴道:“罢了罢了……”刚想转身离开,却又像是改变了主意一样,回头将整篇《金刚经》听完了。
他原本是来看看这个得了太后亲点的胡僧到底是个什么货色,结果却站在人家门口听了半日的梵呗。
听完之后,玄道便默默不语地走开了。
虽然玄道铩羽而返,但是对于每一年都要操持花车梵呗相关事宜的知事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这个胡僧。
要知道,僧团之间虽然看上去一片祥和,但是只要有人的地方便会有利益争端,荣枯的出现,加上之前他在城外三寺的辩法,让报恩寺的知事们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在花车梵呗这件事情上不配合荣枯,除了惹怒太后之外,没有别的结果,但是这不代表他们不会在别的地方动脑筋。
玄道走了不久,其中一名知事便手持一叠写着浴佛节当日花车要过的流程的宣纸来寻荣枯。
此时荣枯恰好停了下来,便在听到敲门声后,起身打开了门。
他看着门外的师兄,双手合十道:“师兄,可是来寻我说花车当日流程的?”
那知事露出一个亲善的笑:“师弟,你是第一次做这事,难免会有些不熟悉,我将这流程写在纸上,让你先熟悉熟悉。”
荣枯道了一声谢,便伸手接过,招待知事走进来小坐,自己也坐下来看着那帖子上写着的流程,前面倒也还好,看到后面的时候,他却皱起了眉头:“这……是为何?”
他将帖子让给师兄,手指指出了上头的“蝶舞”。
所谓的“蝶舞”,其实就是在花车梵呗之前,宫中派遣“司蝶坊”的小黄门用巨大的金丝笼装着数以千计的蝴蝶,提前一日送到报恩寺“开光”,由报恩寺的下仆代为照看,再在花车□□最后,悉数放出,做漫天乱花之状,以示放生之德。
荣枯听了,沉默半晌,突然道:“师兄不觉得此举……美名曰放生,供佛,实际上却是害生吗?蝴蝶生性脆弱,乌泱泱关在一个笼子里,少不得碰伤、损坏翅膀,为了抓这些活着的蝴蝶,又要意外害死多少无辜的蝴蝶?此举大不妥。”
那知事面上露出一个苦笑道:“师弟呀,这我知道,可这是皇宫里赐出来的,我们不敢违逆。”
荣枯站起来道:“拖一日,便有更多的生灵死在这放生、供佛之上,既然师兄们无奈,就让小僧去做这个人吧。”
说着,他便向外走去,询问身边的小沙弥可知道“蝶笼”在什么地方,那小沙弥见他神情严肃,也不敢得罪,只好支支吾吾地指了。
荣枯便向他指的方向赶去。
“师弟!师弟不可莽撞啊!”知事站在门口呼了几声,便斥责那指路的小沙弥,“你怎么好给他指出路来呢!还不快去告诉方丈!”说着便抬腿跟上荣枯。
荣枯健步如飞,知事跟着有些吃力。
待到方丈带着人赶到院子的时候,荣枯已经掀开了蝶笼上盖着的黄布,打开笼锁将里头的蝴蝶都放了出来。
一时间,碎玉飞花,彩锦随风,缭乱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那站在蹁跹彩蝶之间,身长玉立,伸出手来托着一只因为翅膀碎了而无法翱翔的大蝴蝶的僧人,垂眸单掌,念念有词。
——
“哦?他真放了?”李安然听着密探回报,手里持着一卷书,身子歪着,一只玉足踏在胡床上,嘴角却带着一丝嘲讽般的浅笑。
“是。”密探道。
彩蝶放生一般是不会当着百姓面的,这宫中赐出来“蝶舞”的彩蝶,要么是宫中“司蝶坊”养的,要么是从民间征集的——待到高台梵呗至最激动人心处,这些彩蝶会作为“天雨花”的替代被放出来。
在这之间,会死多少蝴蝶,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
对方……是故意让荣枯知道,让荣枯来做这件事情的——不配合荣枯高台梵呗,只会招来太后恼怒,但是作为每年最大的看头之一,蝶舞上能做的文章却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