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大家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自己专注的事情。
人群从荣枯身畔擦过,荣枯也从人群中穿过。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坐在路边,衣衫破旧的老妇人身上。
老妇人似乎是走累了,坐在路边一双手揉着退,眉头微皱,满面愁容。她身上衣裳打了十几处补丁,头发少得勉强能梳个团髻在后面——一看便是特地为了来朝拜特地选了一件最好的衣服。
荣枯走到她边上,蹲下来温声问道:“女檀越可是有什么不便?”
老妇人没有想到会有个师父来关心她怎么了,连忙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她年纪大了,经不住摔,坐在路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不敢开口去求那些读书的贵人帮忙,只好一个人坐在路边歇息。
荣枯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还将老妇人吓了一跳。
老妇人抱着包袱,露出了一个有些怯懦、讨好的笑意:“师父,俺是来替儿子儿媳交租的,儿媳妇大着肚子,儿子在家里看着她……俺年纪大了,一不小心滑了一跤……”
荣枯低头看着她的膝盖,伸手按了按,他学过一些正骨的法子,摸得出这是错了位,需要正骨、休养。
老妇人没想到这个没见过的陌生沙弥居然直接上手按她的腿,惊吓之下无意识抽了一下脚,被荣枯一把按住:“得罪了。”
他出手迅速、到位,一把把脱臼的骨头按了回去,老妇人惊叫一声,再摸膝盖,却发现已经好了许多,连忙千恩万谢:“多谢小师父,多谢小师父……”这么说着,便想站起来。
奈何年纪大了,试了两下还是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荣枯转身蹲在了地上:“檀越,小僧背你上山门吧。”
老妇人摆手拒绝:“这、这怎么能行呢,你们这些师父都是尊贵人,俺这样的肮脏婆子,污了师父的僧衣哩。”
荣枯道:“众生皆为佛子,都是平等的。”言罢,便摘下自己头上戴着的斗笠给那老农妇戴上,“此处阳光渐烈,这个给檀越吧。”
他言语温吞和善,刚刚他蹲下来替老农妇正骨的时候,便有人停下来驻足了。原本有人指指点点想笑话这个年轻僧人不懂事,怎么和个老太婆拉拉扯扯,可是荣枯眼神清正,目不斜视,反而让围观的人有些生了羞惭心。
“小师父你等等。”有个骑着驴的年轻读书人从驴上下来,牵着驴走到荣枯边上,“我这匹驴借给你使使。”
老妇人一张脸紫涨,结结巴巴道:“哎呀,哎呀,怎么敢骑秀才老爷的驴呀,老婆子稍稍歇歇,也就好了……”像是要说明自己身子还硬朗一般,她努力撑了一把地,想要站起来。
身子却不听使唤,眼看又要摔一跤,荣枯连忙扶住她,宽慰道:“无妨的,”他顿了顿,脸上挂起了笑意,“小僧在这里遇到檀越,应当是前世有缘,需要用这一背化解,老檀越且当是为僧化解俗世遗留的前缘吧。”
他话说得慢,就像是春风化雨一样,化解了老妇人心中的慌张不安,不知怎么就乖乖让他背在背上,往山门的方向走去了。
在山门后面接待的小沙弥年纪比荣枯略小一些,看着他背着个老太婆上山门,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只是荣枯面生,他从未见过,只当是外头云游来不懂事的野僧。
老妇人是来交租的,接待她的自然是后面专门掌管寺院财产的大师父,这大师父身量高大,挺胸凸肚,大腹便便,走起路来一副福相。
荣枯原本想扶着老妇人来到掌院大师父面前,但是老妇人已经十分感激他将自己从山脚背到山门,便执意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大师父跟前去:“大师父,这是俺们家这个月的佃租。”这么说着,便将手上的包袱交给了那大腹便便的僧人。
后者打开包袱验收了一下,顿时皱起了眉头:“你上月还欠着半吊钱呢,今月又没给足,再这样你这地我们不租了。”
“这……俺儿媳妇大着肚子,家里想……”
“你儿媳妇大着肚子,你也不能欠我们佃租啊?”
老妇人的表情越发窘迫,举手告饶道:“师父您且行行好,等到老妇儿媳生了……”她絮絮叨叨,看着可怜极了。
那负责收租的师父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荣枯,后者光是站在那里,这眼神就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于是那收租的僧人便像是不想多费唇舌一般,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这次先记着,下次一并交足了。”
那老妇人才破涕为笑:“多谢师父,多谢师父。”她有些卑微地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铜钱来,“师父,俺能不能到佛堂里去,供、供奉一下菩萨,让她保佑我儿媳妇生个大胖孙子……”
收租僧打量了她一番,看着她手上两个寒酸的铜板,身上的衣服也脏污,不由一奚,只是脸上的笑还没褪,便听到那个背着老农妇上山的野僧开口了。
荣枯道:“自然是可以的。”
他看了看老妇人手中的两枚铜板道:“心意到了便是,只供奉一枚也无妨。”
收租僧也没把这两枚铜钱的微末供奉放在心上,但是荣枯开口,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大嘴巴子抽在他脸上似的,登时恼怒道:“这位师弟是哪个名寺出的家,戒腊又是几何呀?”
不知道哪儿来的野僧,还敢多管起闲事来了?
荣枯双手合十,温声道:“世尊足下出的家,戒腊区区二十年。”
——这比长明寺中大部分的阿阇梨都要久。
收租僧原应该管他叫师兄的。
原本在外头守着的小沙弥见荣枯和收租师兄对峙,连忙脚底抹油往里头跑去。
“师兄——”
“诸位师兄——”
“踢馆的来了!来了个踢馆的!”
第26章他胆子大了,居然敢夜不归宿了!……
荣枯被长明寺的众多沙弥围在中间,这些沙弥似乎心中气氛,对他甚至有些拉拉扯扯。
他原本是打算拒绝这些沙弥的,只是眼角的余光瞟到了一边的老妇人面上显出了一些焦急的神色,却像是畏惧什么一样,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荣枯捏紧了挂在手上的佛珠,脸上神色一扫刚刚的温柔、抗拒,转而显现出了一种倨傲的姿态,双手合十:“小僧听说贵寺的师兄擅长辩法,精通经典,愿意讨教一番。”
——让他们觉得自己就是上山门来寻事的,倒也无妨。
他拍了拍被沙弥拉扯皱了的旧僧袍袖子,持着念珠向前走去,一时间也没有人敢再上来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