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君臣师徒
金陵城内,激战正酣。
肃杀的冬夜被爆炸的余焰烧得滚烫,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濒死怒吼。
在这座被皇权定性为讨逆的战场中,法序如鱼得水,在城市的废墟间如鬼魅般出没,追查罪无可赦的落单乱党。
再没有任何退路的门阀儒序同样杀红了眼,彻底断绝了隔岸观火的猥琐心思,放下了昔日的立场和尊严,和重获军伍之名的兵序并肩作战,堂皇的礼乐和械心的嗡鸣交织应和,高亢激昂。
曾经被视作过街老鼠的纵横鸿鹄依旧还是躲在暗处,费尽心思挑拨混乱,不遗余力鼓吹死亡。
序列之上的存在沦为随时可能身死的蝼蚁,序列之下便只剩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数之不尽的黄粱鬼众。
金陵满城,此刻已经再无凡人。
而迎战这一切敌潮的,只有被血水染红了衣袍的赤社。
轰!
王谢的身影从滚滚硝烟中飞扑而出,落地刹那就势朝前翻滚,弹身而起的瞬间,一抹寒光已在手中,毫不留情洞穿面前法序的胸膛,将心脏彻底搅烂。
不用抬眼,他便知道四面都是要杀之人。
纵横王道的坚守和大明律法的审判在肉眼不可见处冲抵对抗,本来都该是以民为根基的能力,如今却站在了对立面,成了争锋相对的仇敌。
铛!
绣春刀砍断法尺,参差如锯的刃口劈入肩头,拖拽撕开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血口。
刀光飞转不停,交错照亮一张张满是杀意的面孔。
直到最后一名敌人倒下,王谢身上沾染的火点才刚刚被喷溅的鲜血扑灭。
“呼”
残肢断臂铺满脚下,王谢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时间,仰天吐出一口带血的热气。
自从决心跟随裴行俭之后,他便毫不犹豫加入到了赤社当中。
其中种种九死一生的遭遇自然不用多说,虽然艰险,不过王谢的心态还算乐观。
在他看来,赤社虽然在与皇室和黄粱的对抗中处于绝对下风,形势异常严峻,但整体上还算勉强能够维持,未必没有险中求胜的机会。
可就在短短一瞬之间,他眼中的勉强维持,就恶化成了全面崩盘。
直到在南直隶境内活动的赤社接连遭到剿杀,王谢这才幡然醒悟,原来他们的行动一直都被别人看在眼中。
之前的僵持,只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一旦爆发,便是摧枯拉朽的屠杀。
“到底还是小瞧了对面啊。”
王谢重重叹了口气,举目四顾,硝烟中飘来的厮杀声正在渐渐变弱。
现在怎么打?根本没得打!
敌众我寡,悬殊太大。赤社一触即溃,散入城中各处进行巷战。
在这种情况下,能突围已经是苍天怜见,命不该绝。
可一路杀到现在,王谢没有收到任何撤退的命令,也没有遇见任何一名不战而逃的赤社成员。
似乎这场金陵围城中,入场的都是决心赴死的人。
“早知道就跟赫藏甲那王八蛋去北直隶当个逍遥东主了。王谢啊王谢,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堂前燕,以为能有机会飞入百姓家?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罢了,也不知道在拼命。”
脑海中回想着当初分别之时,赫藏甲那张恨铁不成钢的臭脸和喋喋不休的骂声,王谢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可是老子要是他娘的躲了,赫藏甲你个王八蛋又往哪里躲?”
手背拭去脸上血水,王谢迈开逐渐沉重的脚步,循着最近的响动冲了过去。
既然还没死,那就只能接着杀。
金陵城内的旧皇城存在了上千年,期间在原有基础上进行了多次翻修更新,楼宇巍峨,占地辽阔。
可在近代朱明皇室衰颓之后,已经无暇再顾及这里,挂名在此的儒序官员同样没有兴趣管理这个地方。
寂寥破败,到处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腐朽气息。
王谢在幽长的回廊中发足狂奔,身旁随处可见已经干涸的血迹和僵硬的尸体。
前方鼓噪的人声已经有了平息的架势,表明己方存活的概率已经越来越低。
王谢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奔袭的脚步越发急促。
廊道尽头,高耸的殿门宛如一张饥肠辘辘的血盆大口,坐等猎物自投罗网。
没有半点犹豫,王谢纵身如利箭,径直撞入殿中黑暗。
砰!
暴烈的枪声就在耳边炸响,纵横之力却已经抢先一步控制住对方持枪的手臂,拽开了枪口。
炽烈的子弹贴着王谢的侧脸划过,在凝满血痂的皮肤上又割开一条猩红的血线。
刀光起落,直截了当砍断对方的手臂,在错身瞬间,王谢左手抄住随着断臂一起掉落的枪械,头也不回对准身后,一扣到底。
砰!
急促的枪火瞬间照亮一块狭窄区域,一具无首的尸体颓然跪倒在地。
刚要有平息迹象的黑暗再次混乱起来,枪焰和刀光在古老的殿堂中交错起伏。
六艺、械心、律法、捭阖.错综复杂的序列能力如同一张大网,试图困住横冲直撞的王谢。
噗呲!
绣春刀奋力顶开坚硬无比的械骨,洞穿那颗进入超频的械心。
王谢满脸凶戾,转腕拧刀,伤痕累累的刀身就此崩断。一脚踹开还在痛声哀嚎的兵序,王谢猛然转身,只剩半截的残刀甩出一道凛冽寒光。
身后那道妄图偷袭的身影僵硬原地,面门中央缓缓浮现出一条横亘的血线,上半截头颅慢慢滑落,切口平滑如镜。
轰!
濒死的兵序绝望的点燃了械心,可是已经被捅烂的心脏并无太大的威力。
爆炸的余波只是撞开了大殿紧闭的门窗,让远处久候的月光终于找到机会挤进前来。
“我认识的锦衣卫百户,还真就没有一个不猛的。”
角落处有干涩的笑声响起。
杨白泽坐在血泊之中,一把长剑洞穿了他的腹部,末端已经钉入了地面。
王谢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颤抖不止的断刀,无奈的撇了撇嘴角,随手丢开,一屁股坐到杨白泽的身旁。
“不是我说,你好歹也是裴师正儿八经的关门弟子,千金之子不垂堂,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
听着对方满是埋怨的话语,杨白泽煞白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你这是在骂我拖后腿啊。”
“难道不是?我要是晚来一步,你现在已经凉透了。”
王谢仰面躺倒,有气无力的回道。
“我是不能打,不过运气还挺好。每次要死的时候总能遇见贵人援手。”
“那你抓紧时间再想想,一会还有没有贵人来救咱俩。”
“你不行了?”
王谢双眼紧闭,嘴里骂骂咧咧:“你觉得呢?我以前只是个百户,又不是千户。”
“那一会是我先送你走,还是你先送我?”
王谢眼睛眯开一条缝隙,打量着旁边表情认真的年轻儒序。
“你小子还真是够狠的啊.”
杨白泽笑道:“反正横竖都是死,那倒不如索性走得体面一点。”
王谢语气诧异:“你真就一点不怕?”
“第一次站在鬼门关前的时候,那是真怕,甚至怕到跪在地上给人磕头。只是后来经历的多了,慢慢的也就无所谓了。”
杨白泽说的平静,王谢却知道对方都经历过什么。
“天天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你这种算哪门子的儒序?”
“没办法,谁让第一次饶过我的人,他娘的是个武序呢?”
杨白泽嘴角抽动,像是想要大笑几声,虚弱至极的身体却让他只能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哼。
“救命之恩这东西,我欠的实在有点多,应该没机会还清了。”
杨白泽沉声道:“那些门阀儒序铁了心要杀我,你要是还有一口气,就快走。”
话音刚落,殿外又有动静传来。
王谢猛然抬身想要坐起,可下一刻却浑身血崩如箭,再次无力摔倒。
“这下是真走不了了。”
身下血水蔓延流淌,王谢说道:“你欠了人情的那些人现在都不在这里,可以先紧着我的还了。一会下刀果断啊,别扭扭捏捏的不像话。”
“放心,杀自己人我拿手。”
杨白泽语气云淡风轻,双手竟直接抓住那截洞穿腹部的剑身,一寸寸往外拔。
王谢看着这一幕不禁愕然,旋即失笑。
果然跟李钧那小子沾边的,都没什么正常人。
近处剑声低吟,殿外骂声已到。
“杨白泽。”王谢突然开口喊了一声。
“嗯?”
王谢目光略显涣散,“你说,一会在路上会是一番什么景象?”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不过应该会挺热闹,毕竟咱们熟人不少。”
“那倒是。”
王谢砸了砸嘴唇:“只是可惜是看不到老燕了,那老头儿的脾气真倔,宁愿去当那什么守律人,也不愿丢了脸面。”
像是濒死之前横生的幻觉,王谢的耳边听到了一阵刺耳的锐音。
声响由远及近,顷刻间便宛如有音爆炸响在头顶。
一旁埋头拔剑的杨白泽动作戛然一停,蓦然昂首。
轰!
四起的烟尘中,一道身影撞碎殿顶,从天坠落。
塌陷的深坑之中,来人拔背挺身,青甲覆躯,虎首卧肩。